何必敬重高考作文
吴非
可能是因为做过几年高考作文阅卷复查工作，了解评分细则的制订及工作流程，也了解一些阅卷教师的心理状态，有时，我会被老师们逼着讲讲高考作文。我讲的比较谨慎，因为那支阅卷队伍除了速度比较稳定，其他方面总会有波动与变动。再说，阅卷是在保密状态下进行的，事后可以不作任何解释（不像法院审案子，还得依据条文说个名目），如果不保密，那肯定会闹翻天。这些，在目前的社会条件下，尚可以理解。然“保密”之外，也有令人费解的不谨慎。比如，在晚报上公布“满分作文”与“专家点评”，满足市民的好奇心，引导应试大军前行，同时开发“高考经济”，等等。但也会弄巧成拙，比如，报纸刚登了“满分作文”，一个小时之后，网民便在网上搜出该考生剽窃的原文，引发一片哗然。怎么办？终场哨声吹过，不能改判了，没法子，就搪塞，称那是“高仿真作文”。
也许正因为知道阅卷的工作状态，我反而很不在乎高考作文了，我厌倦谈这个问题，我觉得那实在不是语文教育的正途，一名教师如果陷在应试教学中，热衷于研究高考作文，其专业素养且不论，他的生命质量可能不会太高。——我说这样的话，有些老师就抱怨：家长要的就是这个分啊，校长就用这个来卡我们啊。按正常的写作教学要求，辛勤地工作了三年，学生对付高考作文竟感到困难，无法得其所哉，岂非怪事？我多年观察，以现行高考命题与阅卷水平，写作能力强的学生，最后的得分，能不吃亏或是少吃亏，就不错了，期望值不能太高。同样，学校凭学生考场作文来评价教师教学，更没道理。我教过的班，高考成绩也出现过“倒挂”，——平时作文很好的，得分不高，平时作文写不通顺的，得分却不低。作文中常有独立见解、得到过教师赞扬的学生，高考作文被判不及格，盖阅卷人头脑单纯，认为离经叛道。所以，作文教学是作文教学，高考作文是高考作文，未必是一回事。
我常对学生说，能在高考中写出好文章，概率很低，不要太把高考作文当回事，有才情固然很好，但有时要靠运气；你敬重写作，但这回你不能不“功”那个“利”；你爱惜自己的声名，但你这会儿得活下去，你谨慎一些吧，反正无须署你的大名。你混在几十万人中过封锁线，那卡子上端着枪站着的人，良莠不齐，有人在度长絜大，惜乎没有一双俊眼；有人叹息队伍之中无英雄，可是真有个高人走过时，他又嫌其与众不同；有人已经站了五六个小时，精神崩溃，快要发狂想扫一梭子，你过卡时千万别惹他生气；你有本事，走在人流中，带点微笑，精神点儿，千万不要畏畏缩缩，你内心极其鄙视这一套过卡的把戏，但无论如何要装得像个老实听话的孩子；如果你水平一般，就热情一些，朝他笑一笑……总之，要想方设法混过去。
——我说这些话时，学生发笑；我说给阅卷教师听，他们也笑。为什么会这样？机制早已老化，即使努力，进步不大，它不大可能做到考生理想的公平公正。比如，阅卷第一天和第八天的尺度有可能不同，两个小组误差率不一；总分60分，得分密集在40到43的“保险段”；不具备阅卷素质的人乐此不疲，因为机械麻木，水平较高的老师往往不愿参加，因为内心痛苦；如此等等。人们对高考作文评价，本来就缺乏敬重，乱象不变，便只能当作苦难去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