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与伯修过（拜访）董玄宰（著名书画家）。伯修曰：“近代画苑（画坛）诸名家，如文征仲、唐伯虎、沈石田辈（这些人），颇有古人笔意不（通“否”）？”玄宰曰：“近代高手，无一笔不肖（像）古人者。夫无不肖，即无肖也，谓之无画可也。”余闻之悚然（惊骇的样子），曰：“是见道语（见解深刻的话）也！”
故善画者，师（师法，学习）物不师人；善学者，师心不师道（自求于心，不求于外人）；善为诗者，师森罗万象，不师先辈法。李唐者，岂谓其机格（结构）与字句（句法）哉？法其不为（做）汉、不为魏、不为六朝之心（思想）而已，是真法者也。是故减灶、背水之法，迹（模仿）而败，未若反（反过来）而胜也。夫反所以迹也（反过来就是用来模仿的方法）。今之作者，见人一语肖物（描写事物逼真），目为新诗，取古人一二浮滥之语句（陈词滥调），句规而字矩之，谬（错误）谓复古。是（这样做）迹其法（手法），不迹其胜者（的原因）也，败之道也。嗟夫！是犹呼传粉抺墨（化妆）之人，而直（直接）谓之蔡中郎（即蔡邕，东汉文学家），岂不悖哉？
今夫时文，一末技耳。前有注疏（宋元理学家对四书五经作出的注释和疏解），后有功令（政府有关考试规定），驱天下而不为新奇不可得者。不新则不中程（合乎标准）故也。夫士即（就、只）以中程为古（符合古意）耳，平与奇何暇论（哪有时间谈得上）哉？王以明先生为余业举师（教写时文的老师），其为诗，能以不法为法（不拘泥成法而符合法则），不古为古（不机械模仿古人而有古意）。故余为叙（写序文）其意若此。噫！此政（正）可与徐熙（南唐画家，善画花鸟虫鱼，重创新）诸人道（为同道）也。
【解说】
这篇序文，从绘画艺术谈到诗歌创作，提出了“善画者，师物不师人”，“善为诗者，师森罗万象，不师先辈法”的主张，要求作者珍视古代作家独辟蹊径、勇于创新的艺术经验，而不是从字句形式上模仿古人。这些主张有积极意义，和当时七子所提倡的拟古风气形成尖锐的对立。但作者对创新的理解也有片面和形式主义的缺点，如本文中对八股时文的肯定，就明显表现了这一局限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