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春江花月夜》是“诗中之诗”
四川省绵竹中学 龚志华
假期引领学生欣赏唐代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有学生在读了《赏析示例后》问笔者：“为何《春江花月夜》是‘诗中的诗，顶峰的顶峰’？”，笔者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说：“你说呢，我们课堂上将讨论，你要作好发言准备哈？”
课堂上笔者让学生读背如下以前读过的诗并说说写的内容：
春晓
孟浩然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首诗写春鸟的啼鸣、春风春雨的吹打、春花的谢落，突出的是“春”景。
次北固山
王湾
客路青山下，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此诗写春江。
钱塘湖春行
白居易
孤山寺北贾亭西， 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这首诗绘西湖美景，让人忘不了迷人双眼的“花”。
静夜思
李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首诗借助“月夜”之景表达思乡之情。
然后读《春江花月夜》中的写景段落，让学生谈意象和意境的不同：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 ，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可以说，在《春江花月夜》中，春、江、花、月、夜，全都点到了，重点是“月”，其它四个字是陪衬。在月的照耀下，江水、沙滩、天空、原野、枫树、花林、飞霜、白去、扁舟、高楼、镜台、砧石、长飞的鸿雁、潜跃的鱼龙，不眠的思妇以及漂泊的游子，组成了完整的诗歌形象，诗人从月生开始，最后以月落收结。有主有从，主从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构成和谐完美的诗歌意境。
诗人写景物采取多变的角度，敷以斑烂的色彩。同是写月光，就有初生于海上的月光，有花林上似霰的月光，有沙汀上不易察觉的月光，有妆镜台上的月光，有捣衣砧上的月光，有斜月，有落月。诗中景物的色彩，统一在皎洁光亮上，但是因为衬托着海潮、芳甸、花林、白云、青枫、玉户、闲潭、落花、海雾、江树，随着景物出现变化取得了斑烂多彩的效果。
一句话，《春江花月夜》融合五个美的意象，勾绘了一幅绝美的图画。
若仅是如此，《春江花月夜》还算不上是“诗中的诗，顶峰的顶峰”。
接着笔者再让学生读诗中的两个人生画面：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一幅是“思妇怀人”，另一幅是“游子想家”。诗人把思妇游子的离愁放在春江花月夜的背景上，以良辰美景衬托离别之苦；又以江月与人生对比，显示人生的短暂，而在短暂的人生里，那离愁就越发显得浓郁。这首诗固然带着些许伤感和凄凉，但总的看来并不颓废。它表现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青春年华的珍惜，以及对宇宙、人生的探索，境界是相当开阔的。
一句话，《春江花月夜》让我们感受到了人间永恒的真情。
不仅如此，《春江花月夜》还有人生哲理和宇宙意识的表现。再接下来笔者让学生读如下诗句：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诗人神思飞跃，但又紧紧联系着人生，探索着人生的哲理与宇宙的奥秘。这种探索，古人也已有之，如曹植《送应氏》：“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阮籍《咏怀》：“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等等，但诗的主题多半是感慨宇宙永恒，人生短暂。张若虚在此处却别开生面，他的思想没有陷入前人窠臼，而是翻出了新意。
如此的美丽，美妙的景色不禁使人想到了宇宙的深邃和永恒，从而联想到自己的人生是如此的渺小和短暂。“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个人的生命是短暂即逝的，而人类的存在则是绵延久长的，因之“代代无穷已”的人生就和“年年只相似”的明月得以共存。诗将月拟人化，月看似无情实则有情，写出月的等待与落寞，这是诗人从大自然的美景中感受到的一种欣慰。
诗人虽有对人生短暂的感伤，但并不是颓废与绝望，而是缘于对人生的追求与热爱。全诗的基调是“哀而不伤”，使我们得以聆听到初盛唐时代之音的回响。
总之，《春江花月夜》融诗情、画意、哲理为一体，凭借对春江花月夜的描绘，尽情赞叹大自然的奇丽景色，讴歌人间纯洁的爱情，把对游子思妇的同情心扩大开来，与对人生哲理的追求、对宇宙奥秘的探索结合起来，从而汇成一种情、景、理水乳jiao溶的幽美而邈远的意境。
最后，笔者不忘记告诉闻一多先生如此评价的原因：
闻一多先生在1941年完成的唐诗研究名篇《宫体诗的自赎》中，称赞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给尽溢美之词。其实，闻一多先生在《宫体诗的自赎》里，对初唐至初、盛唐之交的诗人卢照邻、骆宾王和刘希夷也很赏识；他特别推崇张若虚和他的《春江花月夜》，大致有三方面的原因。
1、《春江花月夜》形象地反映出“少年诗人”的宇宙意识 。
2、《春江花月夜》最早展示了大唐帝国蒸蒸日上的生动气象 。
3、《春江花月夜》为宫体诗赎清了百年的罪 。
在闻一多先生看来，写出鲜活灵泼、充满生命活力的《春江花月夜》的张若虚，在唐代诗歌革新的转折时期，是超出于卢照邻、骆宾王、刘希夷而堪与陈子昂比肩的关键人物。他在《宫体诗的自赎》里说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从这边回头一望，连刘希夷都是过程了，不用说卢照邻和他配角骆宾王，便是过程的过程。至于那一百年间梁陈隋唐四代宫廷所遗下的那份最黑暗的罪孽，有了《春江花月夜》这样一首宫体诗，不也就洗净了吗？向前替宫体诗赎了百年的罪，因此向后也就和另一个顶峰陈子昂分工合作，清除了盛唐的路——张若虚的功绩是无从估计的。
难怪闻一多先生会把最崇高的颂辞大方地送给《春江花月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