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开篇,作者一反常规,劈头一句“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用语很重,极言自己遭遇险恶、灾难——什么六个月就没了父亲,四岁时母亲就改了嫁;什么少时多病,九岁才会走路,零丁孤苦一直到成年;什么没有叔伯和兄弟,家门不兴,很大岁数才有儿女;什么祖母刘氏常年卧病在床,一直需精心服侍,送汤喂药,自己不敢离开一步……可谓不幸之事一桩接又一桩,一下子就把晋武帝引入到了那惨苦的生活情境。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假如作者不是这样开篇,而是先奉承晋武帝如何以孝为先的仁明,叙君臣之间的恭维客套,而后再小心翼翼、吞吞吐吐地来谈自己的不幸身世,那将会大大削弱首段语言的冲击力和感染力,尽管说了不少好话,也绝不会如此震撼晋武帝的心灵的。
文章的第二、三段,作者本该向晋武帝直陈自己对朝廷催逼赴任的怨情和尴尬了,但却先奉承、恭维、客套了一番:“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臣以供养无主……”意在倾诉自己怨情和苦衷,以进一步求得皇帝的理解与同情。作者尤其担心晋武帝会疑心,就又多说几句:“且臣少仕伪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过蒙拔擢,宠命优渥,岂敢盘桓,有所希冀!”就是为了表明自己绝无怀恋旧朝、不侍新主之意,以进一步感化晋武帝,彻底打消他的疑虑。相反,如果作者开口便道:“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祖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虽确为实情,也确令人心生恻隐,但很可能会因不太会说话而大大削弱语言的感化力量,致使目的无法达到。
行文至此,作者理应直截发出内心深处的意愿——“愿乞终养”了,而他还是不直截说出来,而是先尽表自己的忠心,“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刘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刘之日短也”,言明自己绝非不知报国恩,只顾徇私情,而是确确实实于情于理都很无奈。不仅如此,作者还要拉上“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皇天后土”等来明鉴自己的良心和忠心。到此,作者才直吐心声——“听臣微志,庶刘侥幸,保卒余年”,恳请皇帝开恩,并且还起誓发愿,“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最后,又以一个降臣的口吻表达了自己格外的恭谨。可见,作者所言皆是一个新朝君主所希望听到的前朝降臣之语,可谓尊卑有序,入情入理,分寸有度,真切感人。闻此言,晋武帝怎能不叹为观止,霁怒为怜,立场转化,予以怀柔呢?
语言的“美丽”远不止这些,这里我们就不再一一探究了,更何况写此文的目的也并不在此,而在于热诚地呼唤真正的语言教学的回归。为此,笔者禁不住还是想强调几点:一是新课改背景下的语文课大多追求大容量、快节奏、专题化、非指示化、学生自主探究之类(笔者并不主张全盘否定),在深读细品语言方面做得很不够,这对广中小大学生学好母语是很不利的,应该引起大家的深刻反思。二是广大中小学语文教师的语言素养亟待提高,这个问题应该引起全社会的高度关注。自己的语言素养不够却不积极地去学习、修养和提高,而是总想着如何避短,还要找一些什么“强化人文教育”之类的理由来应景,这种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三是语言的就是人文,语言的美就是人文的美,教学美的语言就是教学美的人文。现代美文教读要追求这样的境界,古诗文教学也不例外,坚决拒绝那种只归纳些文言词汇、仅把文言课文翻译成现代汉语就完事大吉的文言文教学。四是形式化、空泛化、应试化的语文课堂更是有害于教学生感受语言美,有害于学生学文立人,更应该下大决心、花大气力来改进甚或戒除。(见《语文教学研究》2011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