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用和谐和富于音乐性的语言抒情,使这朵小花具有鲜明的音乐美感的特质。全诗每节均为六行,大体上一、二、四、六行押韵,各节的韵脚又不完全相同,随抒情需要换韵。有时四、六行的韵相同而与一、二相异。为了增强音乐的美感,也加重抒情的色彩,作者还自然而巧妙地运用诗句语言的重复。重复的方法又各有所异,不尽雷同。如有时是“告诉我,用你银铃的歌声告诉我”,有时是“那歌声将火光一样沉郁而又高扬,/火光一样将我的一生诉说”,有时又是“我可以不停地唱着忘倦的歌,/再给你,再给你手的温存”。同样的字句反复的手法又有多样变化的运用,就使诗的音乐性服从于情绪的表达而显出多姿的丰采。《雨巷》被誉为新诗的音节“开了一个新的纪元”,那么可以说何其芳对新诗音乐美的追求又加宽了这个美的航道。
何其芳很注意诗歌的含蓄性的追求。他说:“我喜欢那种锤炼,那种色彩的配合,那种镜花水月。”“我曾有过一段多么热心的时间虽说多么短促。我倾听着一些飘忽的心灵的语言。我捕捉着一些在刹那间闪出金光的意象。我最大的快乐或辛酸在于一个崭新的文字建筑的完成或失败。”(《梦中道路》)在何其芳的创作过程中,不是从一个概念的闪动去寻找它的形体,浮现在他心灵的原来就是一些颜色,一些图案。由于这种“镜花水月”的情调的追求,加上作者捕捉的闪光的意象和意象之间又省去了散文的联系,就造成了《预言》这首诗的朦胧的特征。但这不是那种令人不解的晦涩的朦胧,而是给人以更丰富的想象天地和咀嚼余味的美的朦胧。如开头四行:
这一个心跳的日子终于来临!
啊,你夜的叹息似的渐近的足音,
我听得清不是林叶和夜风私语,
麋鹿驰过苔径的细碎的蹄声!
第一行“心跳”前省略了“令我”两字;第四行全句前又省略了“不是”二字。这就给读者增加了想象的天地。又如第三节中的四行:“让我烧起每一个秋天拾来的落叶,/听我低低地唱起我自己的歌!/那歌声将火光一样沉郁而又高扬,/火光一样将我的一生诉说。”第一行“每一个秋天拾来的落叶”,不仅是自然物的写照,也象征了诗人自己的生命经历;最末一句在《汉园集》中原为“火光样将落叶的一生诉说”,到了《预言》中才改为“将我的一生诉说”,这样改,是更容易明白,可是却失去了原句的象征含蓄的味道。
这首《预言》和其他的一些诗的出现,曾引起当时一些人的非难。就抒情内容的狭窄来说,这种批评是对的。就艺术探索来看,就未免是过于苛求了。何其芳回答说:“现在有些人非难着新诗的晦涩,不知道这种非难有没有我的份儿。除了由于一种根本的混乱或不能驾驭文字的仓皇,我们难于索解的原因不在作品而在我们自己不能追踪作者的想象。有些作者常常省略去那些从意象到意象之间的链锁,有如他越过了河流并不指点给我们一座桥,假若我们没有心灵的翅膀,便无从追踪。”(《梦中道路》)
何其芳后来虽然已经厌弃了“自己的精致”,唱出了更多与时代同步的夜歌和白天的歌,但我还是偏爱他这首梦中升起的小花,愿意插上心灵的翅膀,努力去追踪诗人美丽的想象!
(选自《中国现代诗导读(1917—1938)》,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