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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的香椿树

[11-28 13:43:26]   来源:http://www.suxue6.com  经典散文   阅读:8214

概要:很多时候,我都在镜子里窥见一棵树——枝叶萧索,主杆残破颓败,浩荡的时间里,沉思般静立的一棵树。这可能是被别人遗忘甚至丢弃的一棵树,我是这样想的。不然,它为何跑到我的镜子里来?也许这本就是属于我的一棵树,一直都在。树的旁边,开一朵一朵的山菊花,带刺的月季。只是淡香全被镜面封锁,只要用心,用手还是可以触得到的。除了这些,树的身上还长有褐黄色的苍苔。一丛一丛,如时间埋下的沉默与清愁。枝与枝间,隐藏着一个女人的脸——蜡黄、满是皱纹。眼睛止水一样的沉滞。一味地凝视,居然发现女人的眼睛里也长树,水陌轻寒,翠色隐约。仔细辨认,这些树似乎都是来自同一个种类——楝科的香椿树。故乡的老屋旁,田园边也曾到处是这种树。时间是个极不讲情面的家伙,一经阔别,便不再回来,甚至还喜欢顺手牵羊。带走的不管你愿不愿意。如墨色的青丝,田塍篱角的庄稼,属于故园那一棵一棵的香椿树,以及关于香椿树的成长。有时,长久的端详与凝视,是可以触发时间的恻隐之心的,它会将自己掩埋的事物缓缓还原,只不过是还原的背景是一面镜子,流逝过的或正在流逝的事物...
镜子里的香椿树,标签:经典散文欣赏,经典散文诗,http://www.suxue6.com

很多时候,我都在镜子里窥见一棵树——枝叶萧索,主杆残破颓败,浩荡的时间里,沉思般静立的一棵树。这可能是被别人遗忘甚至丢弃的一棵树,我是这样想的。不然,它为何跑到我的镜子里来?也许这本就是属于我的一棵树,一直都在。

树的旁边,开一朵一朵的山菊花,带刺的月季。只是淡香全被镜面封锁,只要用心,用手还是可以触得到的。除了这些,树的身上还长有褐黄色的苍苔。一丛一丛,如时间埋下的沉默与清愁。枝与枝间,隐藏着一个女人的脸——蜡黄、满是皱纹。眼睛止水一样的沉滞。一味地凝视,居然发现女人的眼睛里也长树,水陌轻寒,翠色隐约。仔细辨认,这些树似乎都是来自同一个种类——楝科的香椿树。

故乡的老屋旁,田园边也曾到处是这种树。

时间是个极不讲情面的家伙,一经阔别,便不再回来,甚至还喜欢顺手牵羊。带走的不管你愿不愿意。如墨色的青丝,田塍篱角的庄稼,属于故园那一棵一棵的香椿树,以及关于香椿树的成长。

有时,长久的端详与凝视,是可以触发时间的恻隐之心的,它会将自己掩埋的事物缓缓还原,只不过是还原的背景是一面镜子,流逝过的或正在流逝的事物在镜子里会悄然现身。而此刻最先发觉的不是你的眼睛,还是你的心。

在我的心里,故乡是被香椿树包围的。

我的童年,少年,我的好多白天和黑夜也都是被它包围。于是,香椿树,便见证了村庄的明亮、喜悦、清寂、与黯淡。

很难想象一棵香椿树经常在一个人的镜子里淡进淡出。那到底是怎样的一棵树?穿行在镜外的红尘与椿树投影之间,这些脚印的脚印,不知岁月该如何处置?

老屋旁的一棵香椿树,是父亲在三十年前亲自种下的。那时,我的父亲力气大得很,只几锄,就挖了一个又大又深的树坑,涔涔的汗水,在他厚实溜光的脊背上豆子一样滴溜溜地打转。面对着裸露的黄色土壤,父亲将稚嫩的椿树苗小心地放进去,微笑便散在和煦的春风里。从此,椿树在父亲的帮助下,便算找到了自己的家。风雨丛林里,自顾自地长着。

父亲照看香椿树,如同照看我。不时给树浇水,捉虫,修枝。记得一次他看到椿树面黄肌瘦,就号召院子里的细伢子冲着椿树兜边的土撒尿,溅起一串一串的土气与热气。转眼,这股气息就和着素馨的时光弥散在村庄的深处了。阳光落在椿树上,也落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那一刻,我觉得父亲不像我的父亲,到像香椿树的父亲,香椿树是幸福的。我看到父亲的口张了一下,再张了一下。是笑吧?又像是在说话。可能椿树听见了。

在我童年的旷野,长着许多许多的香椿树。其中的许多,是我父亲种下的。他爱树,爱种树,尤其是香椿树。至今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独爱香椿树。

也许,有的爱,是没必要呈明理由的。如岁月的阴翳,端然静观即可,无须追问去向与源头。

过了几个春天,又到另一个春天,椿树在父亲的照看下,一棵长大了,又一棵也跟着长大。院落的四周,一抬头,就可以瞅见密匝匝的翠绿的椿树叶子,小鸟在里面谈情说爱,风声此起彼伏,白色的云,姿态优雅地一朵一朵地走过。地面,树影婆娑,鸡鸭嬉闹,狗贴着阴影,闲适自在,空气宁静极了。父亲、大爷和叔叔们靠着椿树圆实粗壮的树干,看着对门挺秀的峰峦,广阔的田畴,以及安详整洁地村庄,目光里有着说不出的静穆、自在、安逸。

此刻,在我的世界里,只生长两种颜色——翠绿,湛蓝。

如椿树叶子的翠绿,如天空一样的湛蓝。以至后来,我在纷杂地尘世间,总是凭借回忆努力地描摹这两种颜色,如此单纯,明丽的颜色。可惜,每次都是无法还原。是心的变迁?还是景的移位?我不得而知。只是坚信,这两种颜色绝没有死去,它们依然活着,只是活在我目前还无法企及的地方。因为,就算椿树不在了,它的根还在,根在,树的魂就在,魂在,绿也就在。天空就更加没得说了,异乡的天空,虽然逼仄了些,可并不代表村庄的天空被挤掉了,或者说被同化了。

所以,我每次出行,都带一面镜子,看自己,也反观流年。

香椿树挺直高大,质地坚实,无结少疤。闲谈之中,只常听父亲说起香椿树的这些好,曾想,这大概就是父亲对香椿树信守勿渝的原因吧。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从此年到彼年,香椿树因有了父亲的爱,更加显得茁壮与高贵了。

在我十岁那年,因贪玩,与院子里的伙伴爬香椿树比赛。通达直立的椿树上,我如一敏捷的猴子,登临椿树,聆听风声在枝头摇曳,看老屋瓦缝间的疏疏野草,树下奇形怪状的光斑,真是其乐无穷。可就在我得意之际,一不留神,急速滑下树来,手上、肚子上、脚上的皮肤多处擦破,鲜血淋淋。树下的伙伴忙叫来了父亲,看着正在淌血的我,父亲的脸色惶遽不安,呼吸急促,记得他原来挖树坑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快节奏的呼吸。父亲赶紧窜上树,迅速摘了一把香椿树的叶子放进嘴里用力地咀嚼起来,然后蹲下来,小心地撩起我的衣服,将嚼碎的香椿树叶子敷在一沟一沟的伤痕里。(大人说,香椿树的叶子有止血清火的作用。)父亲的话语颤颤地,粗糙的手掌握成拳头,似乎要握住所有的痛,不让扩散,不记得父亲当初说什么了,只记得他的语调最后变得极端的暗哑、失真,青筋暴露的手臂如香椿树错综突兀的根脉,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抵达我的体内。在父亲的怀里,我如一棵幸福的香椿树,茂盛而肆意地长着,那些伤似乎都被父亲拿走,不然,他的眼里为何徒留悲伤的气息。

在村庄里,一棵树不会拒绝我,我也不会拒绝一棵树。我,或者我们与树一起静静生长,因为我们都是村庄的孩子,所以恒守与依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自然我也就目睹了香椿树在安然的岁月里抽芽,结籽。香椿树也观望着我如何地蹒跚学步,幸福成长,然后是怎样离开香椿树又回到香椿树。这一切都是在时间的安排之中,在心灵的默契之间。

村里的老人说,香椿树是很难开花的。小时候的我一直不信,它能结籽,就一定会开花。后来,我问独爱椿树的父亲:香椿树真的能开花吗?父亲无言,只是仰望着高耸挺立的香椿树,蓊郁蓬勃的叶子里,可能就藏着我要的答案。然,椿叶沉默,岁月无语。唯有风在我,香椿树,以及父亲之间来回穿梭。可是我更加坚信了:香椿树一定是开花的,这花开在村庄的上空,开在我的心里。花的香即是岁月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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